自深深处

【绿蓝】永昼二十一天(上)

1、反乌托邦主题,科幻小说

2、双时间线并叙

3、上下两篇


“您的茶。”

小蓝接过极光递过来的陶瓷杯,点头说了声谢谢,却没喝一口,而是用伤痕未愈的手指摩挲着杯沿。

极光蹦回启明身边,一屁股坐在软软的沙发上,用手指轻轻敲击着膝盖,饶有趣味地看着他。

“想好了吗?想好就可以开始了。”

老板启明翘着二郎腿,面无表情地一扬下巴。

小蓝突然有些紧张,他仿佛又变回了刚到伯伦希尔公司工作的那个懵懵懂懂的小青年,总是不由自主地面对上级领导发呆、口吃、胡言乱语;打了上百遍的腹稿经常很容在谈话前的那个“放闸”时期,全都噼里啪啦地“流”出去了,渣都不剩。

“小蓝,公司的规则你也明白,这个流程必须得走——你慢慢把经过告诉我们,录音笔已经备好了,公司要留入个人档案。”启明叹了口气。

极光很听话地拿起录音笔,笑着朝他晃了晃。

“二十一……咳咳,”被硝烟熏过的嗓子有些沙哑,小蓝咳嗽几声,眼里满是红丝,“二十一天前,你们都知道,世界出现了‘永昼现象’……”

黑夜静谧幽深地吞噬着星子,又不厌其烦地释放出来;晚风吟唱,空气中的热度散去不少,冰冷的、萧瑟的、属于深秋的凉意,终于开始慢慢钻入了这个一览无余的世界。

…………

二十一天前,E市。

“晚上快六点半了,狗崽子还不回家吃饭!老娘打断你的腿!”

“妈,咱家钟坏了吧,你看这天跟大中午似的,还没这么晚呢。甭想蒙我回去!”

小青年一手夹着滑板,一手将手机关机塞回兜里,吹了声口哨:

“继续啊,死亡赛道滑起来!”

一些穿得奇形怪状、五颜六色的狐朋狗友应了声,“嗖”得飞跃他身边。

“艹,等等大爷我!”小青年不甘落后,一甩滑板,准备跟进所谓的穿越菜市场小食街居民楼的“死亡赛道”——的确,被楼上收租妇女臭骂骂死、砸水盆砸死、烟头烧死,是可以算得上“死亡赛道”。

好巧不巧,正当他打算一展雄风之时,兜里的闹铃响了——现代小青年,永远屈服于母上大人的“零花钱WiFi之威慑”之下,遵纪守法地给自己定了六点半的闹钟提示自己回家。

而具有强大威慑力的母上大人没有说错,烈日当空之时,已是夜晚六点三十分了。

“奇怪。”小青年嘀咕一声,关掉闹钟,发现一个营销手机号给自己发来了一条短信。

借着刺目的阳光,一串火星文代码映入眼帘,随即是一具前不着头后不见尾的话:

“永昼二十一天,诺亚方舟计划开启,流放者1号。”

“什……”一句“什么鬼”还没说完,小青年后颈一痛眼前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与此同时,死亡赛道两条街之外的人行道上。

小蓝挎着他邋邋遢遢的斜挎包,一边擦汗一边马不停蹄地往家赶。

万年不变的程序员标准格子衬衫洗得有些发白,年轻人在机器人开发项目和琐碎家庭生活中被不断打磨着,初入社会的毛躁和稚嫩冲刷走了不少,熬夜编代码的不良生活使他的面色有些苍白,衬得眼瞳深邃而幽黑;肩膀拉开、身量拉长,尽管还有些瘦削,但从他脚下生风的状况来看,还不至于到“操劳过度肾虚”的地步,依旧保持着年轻人的那份活力和热情。

“气温30摄氏度,湿度百分之三十,东北风2级,光照强度较强,建议做防晒处理。”赶路之中小蓝匆忙扫了一眼手表上的天气,表盘上反射出的太阳光让他有些睁不开眼。

都快十一月份了,又不是南方地区,怎么这天还没黑。明明前几天这个时候都黑得要我打手电了,怎么今天这么亮?

他盘算着晚上看一份天气精准分析表,同时打开了家里的门。

“小蓝小蓝!你回来啦!”机器人小绿一如既往地吆喝,一如既往地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一如既往地做好了满桌的饭菜,一如既往地等着他们回来。

小蓝应了一声,将挎包取下挂到衣帽钩上,脱下鞋,去洗手间洗了个手,问:

“他回来没?”

机器人摇头:“没有。”

“哦……我还以为今天他会早点回来呢,这段时间他应该很忙,”小蓝擦干手上的水,将桌上的饭菜分成了一小半和一大半,将那一大半包好放进冰箱里,随口嘟囔,“忙也不能一直都不回家吧?算了,臭水母别回来了,在外面吃西北风吧……”

“小蓝小蓝!小绿表示他不喜欢别人叫他臭水母,而且吃西北风容易导致胃病,无能量提供的身体的免疫功能将会下降,容易出现多种疾病,你不能让小绿去吃西北风;而且,现在也这个季节,这个地域没有西北风……”

“程序停止。你的分析和语言档怎么开到了三档,谁给权限你的?”小蓝无可奈何地一拍机器人的脑袋,自问自答,“算了,我知道是谁。这个问题不用回答。”

“好的小蓝。小蓝,今天向你汇报仓鼠活动记录,今日早上……”

机器人的电子音从自己的耳朵里流进来又流出去,他一个人坐在餐桌旁,茶几上是一本小绿之前推荐自己读过的《美丽新世界》,他有些发呆地看着书旁自己和那位“臭水母”的合影。

绿先生的温柔与强大,是他一直以来欣赏和迷恋的。待人友善、温和,能在自己无地自容时给予最真诚的怀抱,能接受自己的缺点,拥有灵敏的察觉能力和分析能力;但又不会无限制且没理由地包容自己,而是会相应给出合理且礼貌的回应和感想,感性却不失理性,毫无疑问是个完美的人。

不过……正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完美的绿先生也有着迷幻的脸盲症、是个彻头彻尾的路痴,如果在厨房里做菜端出来就只有一半了,总是会有许多跟“夜光手表”同一档次的弱智小游戏,有时面向自己偷懒的嬉皮笑脸又有点讨厌——

这个混蛋!睡大马路算了,别回来了!我现在就去把门锁了。

小蓝有点气愤地走向家门,准备将门锁拧上,正当此时叨叨不绝汇报家中老大仓鼠的机器人小绿开口了:

“小蓝,你是打算将门锁上,不让小绿回家吗?”

小蓝一震,满腔愤恨仿佛都给“震”走了,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幼稚,随即叹了口气,尴尬地揉揉鼻子,弯下腰擦了擦自己换下的鞋面:

“……没有,我擦下鞋。”

“好的小蓝。你的行为在网络上有一个用语,称为“真香”。网络上的真香定律,是由于……”

“程序停止!”蓝先生有些气急败坏。

他转过身,没拉窗帘的落地窗涌入洪水般的阳光,铺天盖地地充满了整间屋子,飘飞的粉尘肆意叫嚣着,翻滚的热度像蜘蛛网一样笼罩着他。

“机器人小绿,帮我查一下天气状况,给出一份具体的分析表,我明天早上看。”

 

夜晚——或许不能叫夜晚,23点20分,窗外依旧阳光明媚,小绿还未回来。

小绿不是没有加班到凌晨的经历,但是不知为什么,小蓝的心就像这奇怪的天气一样,变得奇怪的不安起来。

“算了,第二天早上醒来,总能看到他吧。”小蓝打了个哈欠,他敲完最后一行程序编码,将电脑关机,拉上了厚重的窗帘,将阳光严严实实地遮挡起来。

然而——机器人口中的“真香定律”犹如魔咒,第二天他身侧的依旧是一片冰凉,床铺连皱痕都没有。

“这家伙在外面留宿?!”小蓝满头问号,非常自觉地将小绿引以为傲的收到的楼下广场舞大妈、买菜大妈、买保健品大妈集资购买的“居家好男人”的裱在墙上的牌牌收起来了,罢了意犹未尽,还用手指在上面戳戳点点:

“早看你不顺眼了,什么居家好……”

“小蓝小蓝!”机器人小绿横冲直撞进来,“有趣的数据——关于天气情况的!”

“好,我现在去看。”他将那无辜的牌牌藏进床底下,将脑中盘算的“毁尸灭迹”的隆重计划收入了今日行程,放在桌子上的手机铃声响了。

他心神俱疲地穿过电话铃声和机器人喋喋不休的话语去拿手机。

“小蓝,根据昨晚我分析的数据显示:从昨日早上六点二十分太阳升起开始,大气层用了极其微小却力量庞大的高速粒子反射膜覆盖,‘薄膜’上流动的气泡是人为气体间隙,保留了一定量的紫外线辐射。而肉眼所观测的太阳一直处于正北方没有位置变化的原因——是一个人造太阳通过反射膜固定在了全球各地上方,全球气温上升了3摄氏度,预计今后的全球气温将以线性函数持续增长。”

“经多角度分析总结,这种现象称为——”

小蓝按下了电话的接听键,里面传来一个变声器改造过的声音:

“我们将要引来伟大的——”

于此同时,机器人小绿的声音钻入了他的另一只耳朵——

声音重合。

“永昼现象。”

…………

“小绿那一晚上都没有回来,打电话手机也是关机的,”小蓝面对着极光和启明两人,不自觉地微颤着,“他从来没有在外面留宿的习惯,就算会这样,也一定会跟我说一声,不会没有音讯。”

“加上永昼现象的出现,我感觉到有点不对劲,我上班后就去他办公室找他,但前桌跟我说他昨晚下班就已经离开了。”

小蓝感觉喉咙发涩,端起冷透了的茶杯,猛地灌了一口水,咽了下去。

极光和启明淡淡地看着他,录音笔跳动的红光跟时钟滴答转动的秒针相互交错着,仿佛一段杂乱无章又颇有节奏的交响,干扰着说话人、聆听人的心绪。

“还有那个神秘的电话——‘我们将要迎来伟大的永昼现象,人类将重返未来的乌托邦,欢迎你来到空间街36号,帮助完成时代的复苏’,”小蓝皱起眉头,“我让机器人查询该电话出处和拨打地点,但对方装了反侦察系统和病毒,不但没能找到,我的网络也差点被入侵。”

“没有人会这么中二,除了小绿,但我知道不是他,因为他除了‘彼岸花’、‘死之结界’、‘超能力’等等,就说不出什么了,而且他也没必要用这种怪异的方式哄我。”小蓝摇摇头,嘴角似乎提起了一点笑容,但很快又被苦涩压去。

“我不可能放着一个大活人失踪不管,而且这个大活人是我的伴侣。”小蓝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所以这就是你去地下作坊找杀手灰羽和永乐的原因?”启明眯缝起眼睛问他。

小蓝避开他的眼神:“他们是……是我的……朋友,而且有着最好的信息渠道。我没有找他们去杀人,只是想查找我想要的信息。”

“可是私下跟通缉犯杀手联系,是犯法的哦,”极光撑着头看着他,两只眼睛跟探照灯一样扫视得小蓝浑身不自在,“你们到底交流了多少次啊!”

小蓝笑了一下,刚要开口,休息室的门敲响并打开了。

一个护士火急火燎地道:“谁是235号床小绿的家属,病人情况不稳定,家属过来签一下病危通知!”

小蓝“唰”地站起身,面上血色全部褪去,没走两步,腿一软磕了下去。

极光和启明上前扶住他,还未完全康复的小蓝感觉呼吸有点困难,肺跟撕裂了似的,他捂住嘴咳嗽起来。

黑夜,愈发浓厚,浑浊的空气压了下来;北方的秋天,实在太冷了。

…………

“小可爱要喝巧克力奶吗?”灰羽坐在旋转楼梯上,晃着一双长腿,他自言自语,“喔不,不行,巧克力奶是医生给我买的,你不能拿。”

“小少爷,”永乐看了他一眼,“下来。”

灰羽顺从地从楼梯上滑下来,背着手在大厅里溜达。

“这个电话……我的机器人查不到,我希望你们能帮助一下我,”小蓝递出自己的手机,苦笑了一下,“还有小绿,我不知道他的失踪跟这个人心惶惶的永昼现象有没有关系,我希望是没有。”

“人的希望总是和绝望联系在一起的。”灰羽用手指摸着盗来的一幅名画,喃喃道。

“小少爷过来坐下。”永乐接过手机,叫了他一声,灰羽有些满意地溜达过来并安分地坐下了——好像他一直都在等着永乐这么一句话似的。

永乐将电话号码输进自己的电脑里,过了半晌,他凝视着电脑页面停住了。

灰羽将头凑过去,故作惊呼:“哇小蓝先生,这次你可找对人啦!”

“……什么?”小蓝一愣。

“比特币交易,”永乐缓缓道,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对方的地点没有虚报,就是电话里那样——空间街36号,我查了一下,在G市,以前是一个废弃的化学工厂。”

小蓝心里“咯噔”一声。

“所谓比特币交易,是前些年从互联网黑市里发展延伸出来的活动,对方制定‘任务’,召集对比特币——也就是金钱有需要的死士、高级阶层甚至奋不顾身的普通人,加入他们的活动,完成对方制定的任务之后,便能得到相应的钱财——亦或是一些不为人知的非法勾当。”

永乐的话像一根冰锥一样一点一点没入小蓝的胸口,他将指甲掐入了掌心中,鬓角出了一层冷汗。

“啊呀!”灰羽叫了一声,懒懒靠在医生身上,无聊地拨着自己有着枪茧、伤疤的手,“看起来你要致富了!”

“但我并不需要金钱,”小蓝轻声道,“我只想找到我的家人。”

——所以这就是我的“把柄”。

复仇是哈姆雷特一生的目标,霸业是秦始皇永远的追求,金钱是死士、高级阶层、奋不顾身的普通人的终极筹码,可是对于一个有稳定工作和收入的市民来说,有什么能比家人的安危更让人牵肠挂肚呢?

可他们为什么选择了我?

为什么要执行这样吃力不讨好的“永昼现象”?

还有……重返未来的乌托邦、时代的复苏又是什么?

“小蓝先生,你想知道的信息我们已经提供了,如果没什么事情,就请回吧,”永乐推了推眼镜,下了逐客令,“跟地下杀手交流过多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哎哟,医生还是跟以前一样无情。”灰羽吹了声口哨,但并没有挽留他的意思。

小蓝的指尖微微发抖着,他深刻的明白此时的纠结结果只会有一个——自己一定会前往电话里的空间街36号,繁多错杂的纠结思考只会拖延时间,不会对最后的选择又丝毫影响,反而容易加重担忧心理。

可是……自己又该怎么武装、怎么面对一帮穷凶极恶、扑朔迷离的“比特币交易员”呢?

他仍坐在会客沙发上一动不动,深深思索着。

“嘿,你要是疑惑,可以制造你的机器人军团呀!我们可以提供材……”

“小少爷!”永乐严厉地打断他。

空气凝固,永乐有些抱歉地咳嗽一声,道:“不好意思,小少爷他只是随便讲讲,希望不会对你造成影响”

——机器人军团,一批没有独立人格只是杀戮机器的机器人,是自己着手制造机器人就反对的内容。尊重个体、敬重思想、对独立人格的价值肯定,是他永远的初心。

但他也将自己剖析地鲜血淋漓,仿佛每一个理工男每一天的日程计划就是对自我重新进行一次完整的数据分析,非要挖出自己最真实的一面似的——如果手无寸铁、毫无准备奔赴“战场”,成功的可能性一定会大大降低;动用自己的全部智商和能力,一个程序员和机器人制造员所能做的最有利的武器,无疑是机器人军团了。

天生以来的理性思维在他耳边悬崖勒马,可是这么多年跟小绿在一起培养出的感性思维却又奋力叫嚣着:“去救你的爱人啊!不顾一切去救他啊!难道你因为一些条条框框的虚无的、用来说给他人听的信仰道德,就去接受你的失败吗?!”

小蓝面色凝重,他抬眼,看见灰羽正擦拭着自己从他国一路杀回来的尖刀,锋利的寒光晃了他一眼。

他像抓住一个救命稻草一般:

“如果你们能帮助我,在那个地方的东西,赶在政 府到来之前,你们能拿多少是多少。”

刹那间,屋内落针可闻,复古欧洲落地钟的滴答声一下又一下敲击在三个人的心里。

忽然,灰羽转了两下尖刀,一把插回镶着钻石珍珠的刀鞘内,夹鼻单镜片上的链子反射出寒冷的光芒,他收回那一副玩世不恭的嘴脸,露出了真正属于杀手、磨牙吮血的微笑。

灰羽反而看向了沉默的永乐,缓缓道:

“医生,我们的‘城堡’,好像有点空吧。”

…………

小蓝魂不守舍地回到座位上,他将脸深深地埋入了手心里。

许久的沉默。

“有烟吗?”他沙哑着问了一句。

极光疑惑道:“前辈不是不抽烟吗?”

“最近抽了,一下没能停住。”小蓝干干笑了一声。

启明将打火机和烟给他。

“谢谢老板。”他叼着烟,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

他第一下没能打着,第二下也不行,缠着纱布的手不住颤抖着,第三下终于有一小团温暖明亮的火焰冒了出来。

启明心想: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他不应该是这样的。

这个得力的员工,永远奔赴在机器人制造产业第一线的人,永远严谨理智,又是还会因为一些有趣的话题红了耳朵。

他本该是一个这么有活力的、认真并有趣的人。

这个坐在我前面,面孔消瘦、满身伤痕、邋里邋遢的年轻人是谁呢?什么时候,连一个就算熬夜写代码也要准时去上班的、会因为别人一两句家常话脸红的人,都变成了现在这幅靠尼古丁醒脑、维持精力的模样。

透过白色的烟,启明感觉到了一股绝望的、无力的、滔天巨浪般的悲伤,浓浓地席卷了小房间内的每一个角落。

黑夜与其交错,窗外车辆一过,游鱼般的灯光透过百叶窗折叠入内,纷纷扬扬地落了一地,再被秋风席卷而去,流向不可知的方向。

…………

“针对地球出现的永昼现象,来自全国各地的科学家精英团队正在进行调查并作出相关计划,缓解并尝试解除永昼现象。根据气象卫星的运行……”

灰羽坐在副驾驶上,百无聊赖地换了个播音台。

“现我市已出现53例人口失踪案,经调查,受害人的手机内均出现了‘永昼二十一天,诺亚方舟计划开启,流放者x号’的神秘信息,先警方正在调查中。网友表示:‘永昼现象会持续二十一天吗?’‘持续二十一天会不会人类无法忍受高温就灭绝了?’‘下一个流放者会不会是我自己?’网友们的纷纷……”

“唉——医生,”灰羽拖长了声音,又去骚扰司机永乐,“你说他们想干嘛?”

“人力不是财力。但是人口失踪的影响力一定比金钱被盗的影响力大,”永乐耐心地回答他,“收集大量的人,存在他们进行生物实验的可能性,也容易造成培养群体性嬉闹傀儡,再‘回赠’给这个社会的概率,更有甚者,如果是超越我们能力之上的‘比特币玩家’,容易造成的是无穷的屠杀事件。”

灰羽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那目的呢?”

“这种反社会人类的目的很多,你没有发现吗,有的可能仅仅为了财富和权力,有的就是典型的报复社会,有的丧心病狂,只是为了心中快感……小少爷,请把你的手收回去,这样我没办法好好开车。”永乐警惕地瞥了一眼灰羽时而放在他腿上、时而游走他腰上的手。

灰羽嘻嘻笑了两声:“好——吧——冷淡的医生。”

“距离空间街36号还有4分钟。”后座上久久没有开口地小蓝缓缓说了一句,明明烈日当空,永昼现象下的世界温度飙升,可他却像感觉不到什么似的,手脚冰冷。

吉普车扬长而去,拽去满地黄色的滚烫的烟尘。

 

可以看出这个化学工厂的确废弃了很长时间了,掉漆的大门,摇摇欲坠的锁链,到处都有的蜘蛛网,呛鼻的烟尘。

“现在的犯罪分子真是恶趣味,挑游戏地点非要挑个这么肮脏的地方,我一直不喜欢故意营造氛围的杀人游戏。”灰羽捏着鼻子抱怨了一句,殊不知那句“恶趣味的犯罪分子”,同时骂了自己和永乐两人。

小蓝轻轻推开门,防备着有没有暗器——不过很可惜,看起来这一次的犯罪分子不是“先发制人”型的,工厂破碎的玻璃窗所投射下来的大片阳光,将眼前的一片空旷显露出来,让人有种“暴露在光明之中”的错觉。

“毒箭、滚石、钉板、电子隐形激光……”灰羽揽着他的肩,神秘兮兮地在他耳边道,“这些东西都是需要防备的,你看这个地方这么空阔,一定有诈!”

随即他像使唤小弟一般把永乐叫来,朝永乐一笑:“医生,我就给小蓝先生展示一下,绝对不是感兴趣闹着玩!”

永乐:“……”

他丁零当啷地捣腾出一地工具,准备先拿激光探测仪深入敌营,打算再一次体验穿越死亡激光的肾上腺素爆发的属于杀手的快感,跃跃欲试地踏入一只脚。

霎时间蓝色的全息投影占满工厂内部!

建筑被分解成一个个立体几何投影在控制面板上,小蓝两根手指一划,点头:“目前场所没有异样,可以放心进入。东北角大门内部有空旷区域,利用红外探测仪可检测到微弱的生命活动特征,太远了,我们先进去。”

小蓝合起电脑,拍拍身上的灰,又拍拍灰羽,神态自若地走了进去,扔下石化、刚刚抬起一只脚、准备大显神通的杀手,随后还不忘补刀:

“现代科技远比人肉实验要精确、便捷得多,后面有更大的困难需要灰羽先生的帮助,这里就先不麻烦你了,你多加休息。”

灰羽:“……”

谁他妈说程序员只会编码做游戏来着?!

他气不打一处来,感觉又没理由对小蓝发火,便朝无辜的永乐用手指戳戳点点:

“你看你看,小蓝自己都可以闯关打怪,你非要来!没意思了吧!后悔了吧!要你多事!”

永乐习以为常:“是我要来。是没意思。是后悔。是我多事。”

随即无奈地拉着灰羽跟上了。

 

红外探测仪没有骗人,的确有生命活动特征,只不过这些生命活动特征,来自……千篇一律的一模一样的……克隆人。

虹膜系统识别出了小蓝,为他开启了东北角的大门,逼人的寒意迎面袭来,接近零下的温度与工厂外界的30摄氏度高温形成强烈反差。

克隆人齐刷刷站了两列,高矮、胖瘦、神态毫无差别,他们身高估计只有一米六五左右,那种平凡的感觉显现出来,让人觉得有些整齐划一的压抑。

而只有清一色的普通短袖衣上缝制的编码,α后不同的数字编号,让他们变得有了一点区别。

小蓝咽了口口水,屏息向前走去,永乐拦住他,示意让他和灰羽先走。

永乐说道:“对方的科技,要凌驾于你的之上。”

男女交错站立,目光微微下垂,瞳孔无光,但脸上却是恒温的,并伴有轻微的呼吸。

他们静默在这里,仿佛只是沉睡了千年的没有丝毫变质的古尸,又好像在等待着一个什么启动的仪式,更像一头头低沉的野兽,等待着嗜血的号角。

“重返……未来的……乌托邦?”小蓝回忆起信息内容,喃喃几声。

他这几不可闻的低语在冰冷的通道内被放大了数倍,灰羽听见,径直往前走,一目扫过陈列的克隆人,跟阅兵似的,还有点不亦乐乎的样子。

他道:“小蓝先生看过阿道司 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吗?作为反乌托邦三部曲之一,里面的开头就是克隆婴儿的诞生——他们被编号、被分成三六九等,一出生,命运就已经注定了,更加奇妙的事,这些孩子长大之后不会因为自己叫什么、在什么阶级、做什么分配好的工作产生分毫的疑惑,而是安居乐业、引以为荣,他们活在快乐的‘新世界’当中。”

小蓝一顿,《美丽新世界》这本书,小绿不久之前推荐自己读过——难道,小绿那个时候就在暗示着自己什么吗?
    灰羽见小蓝没回答自己,也不在意,继续说:“你没觉得相似吗?数字编号不同,代表着每一个独立的克隆人,但前面的α,则是阶级的代表。男女都没差别。”

小蓝思索后道:“你怎么确定α就是阶级的代表,生产商通常会选择生产时间、生产地点作为主要编码,这是普遍的原则。”

灰羽怪里怪气地“哈”了一声:“不是所有生产商都是你们知法懂法守规矩的程序员!特别是这种地下作坊,别拿你们那套死死的公式说一说二。”

灰羽停顿了半晌,好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证据,他兴高采烈地摆起手来:

“医生,小蓝先生,看这边!”

往深处走去,两列克隆人变得更加高大、孔武有力,小麦色皮肤和健康的身材,军装严严实实地套在身上,除了无神的眼瞳和僵硬的面部,他们身上所体现出的特征,好似可以用“朝气蓬勃”来形容。

可也更像了深渊中亮出锋利獠牙的兽类和具有强大毁灭能力的一支训练有素的杀人机器。

“β。”小蓝看着他们身上的标签,念出了打头的第一个符号。

他感觉到一点一点的寒意钻入了脊髓,逐渐顺着神经弥漫全身。

广播中的“流放者”和“诺亚方舟计划”,逐渐伸出带血的藤蔓,缠绕着这个世界每一个黑色的角落。

“失踪的人口,复制的人口,”小蓝用手摸着下巴,瞳孔紧缩,“他们要重新更换人类。”

…………

“不好意思,失态了。”小蓝将第三根烟头在烟灰缸里摁灭,深深吸了口气。

“小绿的出现无疑改变了这个人很多,”启明心想,“连这种说话的语气也越来越像他了。”

“我讲到哪了?”

“β克隆人。”启明回答他。

小蓝点了点头:“前些失踪的人你们应该都查了家庭背景、前科等等,难道没有发现他们都包含现代社会所瞧不起的特征、世人所厌恶的表现、当代家庭所不接受的性格吗?”

“孩子的过分叛逆、街边乞讨的乞丐、自以为是外强中干的小人、腐败堕落无能的昏庸贪官……甚至,连一些职位较低的工作,比如环卫护理、垃圾清洁一类的工作人员,都是他们抓捕‘流放’的对象。”

“而在空间街36号内部的克隆人,并没有这些特征存在——又或许没有表现出来,三层人类,第一层α:普通市民——生活在最基本的阶层,衣食无忧、矜矜业业、热爱劳动,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角色;第二层β:士兵军人——是国家实力的象征,拥有较高的地位权利和他人没有的健康体型相貌,他们是国家最好的进攻防御武器;第三层γ:贵族科学家——统治顶端的象征,至高无上的神权和自认为造物主的意识,地位与科技成为最有力的统治工具,他们有任何权利命令β的行动,而β,也有能力去控制α群众。”

极光没能亲眼看见现场,所以觉得难以置信,他问道:“那他们为什么要进行这种行为?”

“不明白吗?人的野心是无穷的,当他们已经脱离的金钱、势力这些浅层的东西,便会去追求更高的——譬如将自己视为‘造物主’的存在,让世界万物因他而生、因他而灭。而自己又不想因为像历史上的统治者、霸君一样背负集权、强权的骂名,所以打算构造‘乌托邦大同社会’。”小蓝轻笑一声。

“尼尔 波兹曼的《娱乐至死》里表明了这样一个观点:‘人们终究会毁于他们所热爱的东西’。诚然,当三个阶层的人热爱着他们的身份地位,觉得双手打拼来的生活、为国征战换来的荣耀、高贵血统和天生聪慧所带来的资本是他们理所应当的,热爱了当下的应该被热爱的生活,便不会再把眼睛放到世界上的种种不平等之上了。”

“人不都是这样的吗?觉得平等了、舒服了、应该了,又还有什么可‘自由宣言’的呢?”

启明有些震撼地看着眼前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

他开始走出那些条条框框的机器人思维,在独立人格、自由精神的基础上,用一把支离破碎的不称手的利剑,划开了世界灰暗的角落。

半夜,可能是永昼现象带来的高温急需降温,E市的深秋,终于下了第一场小雨。淅淅沥沥,满目疮痍。

雨声敲打着急救室的窗户,灯光还在亮。

…………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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