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深深处

跨越生死之外——如何评价priest的《镇魂》

“死生,天地之常理,畏者不可以苟免,贪者不可以苟得也。”

——欧阳修

《镇魂》是我一直想评却不知道从何评起的小说。

这一个多月来过得磕磕绊绊,生活上多有不如意之事,读书没能读个尽兴;碰上这么一本结合了中国古代神话、轮回转世以及天地神鬼的堪称“小烧脑”型小说,的确是对书本内容的记忆推理以及理解感悟能力的一个重大考验。

Priest的《镇魂》世界观宏大,人物丰富鲜明,有对古中国传统神话如《山海经》、《淮南子》等引用和化用,有对亲情、爱情的矛盾观点的深入讨论,有对“长久、是非、善恶、生死”四大主题的辨析及议论。无论是从古、今两条剧情线明暗交汇最终融入“大封将破”一事,还是巍澜二人跨越生死之外的长达五千多年的感情线,都不断冲击着耽 美小说的新高度。从创新角度上来看,着实开辟了一条极为罕见却精彩的行文路线。可谓佳作。

 

小说以实习生郭长城入职特别调查处为起点,塑造“女鬼汪徵”、“假和尚林静”、“黑猫大庆”、“尸王楚恕之”、“蟒蛇妖祝红”以及“镇魂令主赵云澜”的形象,开启调查诡异案件之事;同在侦查之中,赵云澜遇到了大学教师实际是“鬼王”的沈巍,随着“四圣——‘轮回晷’、‘山河锥’、‘功德笔’、‘镇魂灯’”的出现,他扑朔迷离的的前生才有了蛛丝马迹,而在这其中,上古时代所封印的“大封”,也变得危机四伏。

 

文章最漂亮的方面,应该是“道理”及“主题”的呈现。

书中赵父对赵云澜说过这么一句话:

“我感觉人这一辈子,有四件事不能太执着,一是长久,二是是非,三是善恶,四是生死。”

“执着有时候是种美德,但是如果太纠结‘长久’,你就容易患得患失,看不清脚下的路;太纠结‘是非’,你就容易钻牛角尖,世界上本来就没有那么多绝对是、绝对非的东西;太纠结‘善恶’,你眼里容不下沙子,有时候会自以为是,希望规则按着你的棱角改变,总会失望;太纠结‘生死’,你的视野小这一辈子最高只能成为二等层次的人。”

长久是什么?是非是什么?

善恩、生死又是什么?

伏羲织八卦之网守住大封,女娲用幽冥之土造人补齐天洞,盘古以巨大身躯换来混沌世界,神农自愿脱神籍做人苦尝百草又试着去建立“轮回”。上古神仙看似与天同寿,可他们却为这无边无际的混沌与盛极必衰的世界抛头颅、洒热血,一个接一个走向了既定悲剧的落幕——好似一切都在“宿命”的掌控之下。

女娲的绝望、盘古的陨落、神农的悲慨,他们前仆后继奋不顾身地去“创世”,却没想到不但“大业未成”,已经迫于天意、力竭而亡了,同时幽冥鬼族的出现,再次让他们觉得——我所做之事、我所望之世,是对,还是错?

混沌起于迷茫,又困于迷茫,最后终于迷茫;大封破了又镇,几千年过后四柱总会松动,又是一场接一场暗无天日的“救斯民于水火、挽大厦之将倾”轮回。

它永远都存在,所以又要多少条生命投入到这樯倾楫摧、不断反复的“大封将破”中呢?

Priest用昆仑君(赵云澜的前世)对女娲说的一句话,抛出了自己的观点:

“我要颛顼之民殉我清白一片的洪荒大地,我要天地再不相连,化为莫须有的神明再难以窥探,我要天路断绝,世间万物如同伏羲八卦一般阴阳相生,自成一体,我要没有人能再摆布我的命运,没有人能评判我的功过,我要把大不敬之地处枯死的神木削成笔,每个生灵自己写自己的功过是非——我要把这一切肃清。”

“其他的,尽管都冲我来——盘古和伏羲都不在了,剩下你我,你韬光养晦,可我依然心有不甘。有本事,就一道天雷劈下来,劈开昆仑山,劈死我这个人,不然我不服。”

于浩歌狂热之际中寒,于天上看见深渊,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于无所有中获救。

昆仑君是上古时代中“坚毅不屈”、“反抗命运”、“力图创世”等代名词的综合,他厌恶阴沉黑暗的混沌,他力求阴阳相生自成一体的生物之平衡,他驳斥顺流而下寿终正寝的命运,他主张生灵书写自己功过善恶的独立人格。

他跨越无数生生死死,历经无数神话变迁,他宣言的是“自由”、“平等”和“独立自主”;昆仑山神虽是上古四圣中一个也难逃离“命运”的神仙,但他所突出展现的精神,却是文章核心“堪破长久、看透是非、分清善恶、辨明生死”的思辨性观点所在。

冥灵大椿又如何?朝菌蟪蛄又如何?一生不过浮光掠影、稍纵即逝,但只要看破、说破、力破,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善恶功德,无愧于“因我而死,因我而生”的生灵,我这一生——难道不算“长久”吗?我这一世,难道不算辨明了“是非”吗?

因为正是因为是“我”所作出的选择,所以再“我”看来,善恶、生死不过抉择之间,而无对错之分——既然认为“我”始终要走这一条路,那便永远地走下去。因为“大封永远都在”、“混沌不会湮灭”、“鬼族终会生出三魂七魄”、“枯死的功德古木与大神木也会合抱成环,茂密成荫生生不息”。

作者很巧妙地通过赵云澜前生今世的选择,打破了“宿命论”的概念,却没有以阿Q式精神胜利法去逃避世间种种,而是给出了“大封混沌一直都在”的情景,表明文章主题“镇”字的核心。

女娲以幽冥之土造人,幼儿长成青年、青年变到中年、然后满头青丝开始脱落,染上了白霜,再萎顿在地,重新化成泥土——

“女娲这才知道,自己造的不是功德,而是孽障,她给了人族灿烂又短暂、如同春花般脆弱的生命,短暂的生命后,又让他们遭尽一切人间苦难,受烈日灼烧之苦,受魂魄无处可依恋之苦,受一生被死亡追逐之苦。”

凡人一生光景不过几十年,好者过百,但也仅此而已。女娲不仅绝望与混沌之火烧而不尽、鬼族在光与黑暗的夹缝中厮杀吞噬,更无奈于所塑生灵“人类”的性命局促于浮光掠影之间,弹指一挥,生死已过几载了。

但p大在塑造女娲这样一个“垂泪与生命之短暂”的形象的同时,也以昆仑君作为对比,陈述自我的对立观点:

“人从一出生开始,就知道自己是要死的,每过一天,都离死更近一步,无论是英雄豪杰,还是懦夫小人,几十年如同过眼云烟,弹指一挥,就殊途同归,他们好像生出来,就是为了要死。”

“可是你看,他们活着的每一天,都在奋力挣扎,为温饱、为权力、为财产、为感情、为能再多活一天、为所有你能想到的任何事,而无数次死里逃生,然后在最后一次挣扎中精疲力竭而死。”

人的一生虽然短暂,但活着的每一天,都算“活着”;女娲从大的角度对人族绝望,但昆仑君却从小的角度赞誉了人族的行为——哪怕他们的生命晃眼就过——但这却是有意义的。

世间没有绝对的长久,也没有绝对的生死。

生者可以生,死者可以死,而生者也可以死,死者同样可以生。

小说中赵云澜手持的镇魂令背后四句“镇生者之魂,安死者之心,赎未亡之罪,轮未竟之回”贯穿全文,有力地凸显了文章核心所在:

镇生者之魂——镇万鬼同哭、万山同悲,生者能存于天地之中,书写自我功德,这是“背负”之下的独立人格的表现。

安死者之心——安逝者亡魂、幽鬼之魄,死者能淡然于尘世之中,脱离自我桎梏,这是“承担”之下的坦然面对的呈现。

赎未亡之罪——赎恶人千古、尸心难灭,罪人能清划于善恶之中,低头自我罪恶,这是“帮扶”之下的辨明善恶的态度。

轮未竟之回——轮生有不甘、死有余辜,生灵能轮回于一切之中,跨越自我生死,这是“拯救”之下的至死方生的观点。

Priest在某种程度上,对现实、对神话种种,都给出了自己的观点和辩驳,哲学思想的洋溢及化用典籍能力的展现,都进一步突出了她阅历深厚、思想成熟的特点;且文章色调有明有暗、有冷有暖,“轮回晷”、“山河锥”两个故事道理性深刻,矛盾性强、挖掘人性。小中有大、大中含小,双线并齐汇入一流——在主题的呈现方面,的确精彩。

 

虽然主题是本文最大的亮点,但人物的形象方面,也鲜明生动,在这里浅略评析一笔:

前世是昆仑君、今生是镇魂令主的赵云澜,他虽放荡不羁、不拘礼法,在现世中是油滑多变的调查处处长,但却有着“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强烈英雄主义与坚毅精神;是鬼王、亦是斩魂使的沈巍,他虽“上呈三十三天,下去十八层狱,天地人神,一切魂魄凡有因,皆可斩于刀下”,却孤身一人从黄泉路中来、在黑暗与光明的缝隙中苦苦挣扎和生存,只为于数次轮回之中,看心上人一眼。

赵云澜与沈巍的羁绊,早在上古时代就有了联系——沈巍房中之画上的一句“邓林之阴初见昆仑君,惊鸿一瞥,乱我心曲”说尽了小鬼王暗生的情愫,神木之下一点轻吻蜻蜓点水,却搅起他心路的轩然大波;到了最后,一条昆仑神筋和燃烧着的明亮的左肩魂火,成了他万年不改的心意之基石。

身为肮脏鬼族的沈巍孤独且自卑着追逐着昆仑君,从无数的生死轮回中静静伫立凝望着他,养出一身君子如玉的端庄气息,收敛鬼族暴戾凶狠之气,只为,配得上……那个人。

“我连魂魄都是黑的,唯独心尖上一点干干净净地放着你,血还是红的,用它护着你,我愿意。”

一个孤独又凶厉的灵魂,在漫长的时光中逐渐沉淀下来,他从幽冥地府中带来一身冰冷的“生人勿近”,可心中的像血一样嫣红的岩浆却自始至终,都能为赵云澜一人而沸腾。

沈巍的感情,卑微却伟大

三骗赵云澜,也不过私心之举:一骗同生共死,二骗信任之心,三骗身陨不见——《镇魂》中的感情线先暗后明,悬疑之中多是心酸苦楚,二人的态度也在逐渐转变并走向相融党章,幽默其间,又不失细腻动人;包容与奉献,退让与忍耐,真诚与信任,这些思想态度在巍澜二人的行为上都能体现。

原来跨院生死之外,依旧有人能“固守这一个当事人都已经忘了的承诺,就好像一辈子都是为这么一句话而活”,依旧有人能说出“这几分真心能上秤卖二两,你要,拿去”的情话。

如此一来,长久算什么呢?是非算什么呢?善恶、是非又算什么呢?这么一点罅隙间的光阴,难道还不能拥有了吗?

巍澜二人,可谓情深

 

《镇魂》不是一本完美的小说,在许多细节方面还有着逻辑的不清晰之处,但是还是老话——瑕不掩瑜,大体来看,尽管对“生死主题”的表述没有一针见血,但是朦胧之中,又给了人无限的想象和揣摩,细品一番过后,既会为文中三皇五帝开天辟地的神话故事之感慨叹息,也会为巍澜两人的羁绊与相伴暗自酸涩不甘,之叹相逢太晚。

不过一切都刚刚好,从“宿命”的角度来看,或许只有“恰逢了落花时节,才能一睹江南好风景”吧;毕竟“大封混沌始终都在”,“人事有代谢,往来无古今,没有什么能一直高高在上。”

跨越生死之外,再入下一个轮回,生生不息、周而复始。

只求世间,有人镇魂。

 

“未老已衰之石,未冷已冻之水,未生已死之身,未灼已化之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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