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蓝】永昼二十一天（下）
“听见什么声音了吗？”永乐眯起眼睛。
“什么？”小蓝转过头。
通道内一片沉静。
突然，远处传来微弱的刺啦、刺啦的声音，有规律，并且从通道前方由远及近传来。
“斧头。”灰羽沉下脸，黑色的瞳孔里满是阴翳，他握紧了腰间的刀。
突然，通道内的灯“唰”一下全亮了！旁边树立的克隆人面目清晰可见，平添了一份可怖的诡异感。
要么往前，要么往后，没有打斗经历的程序员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却被永乐扶住。
“后面的门不会再开了，如果派出了杀手，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给被害人逃跑空间的，”永乐告诉他，“一般这个时候只有‘狭路相逢勇者胜’。”
小蓝飞快地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道：“好，那有什么我可以……”
灯光刺眼，斧子拖地的声音逼近，一个娇小的面孔赤裸裸地暴露在白炽灯下。
他一下子呆住了，亚麻色头发的少女微笑着，身上是记忆里的连衣裙，面容白皙秀丽，只是手中……多了一把寒光凌厉的斧头。
“小亚麻？！”小蓝惊呼。
三年前死于车祸的邻居少女，工作伙伴白槿的妹妹，现在干干净净、完完整整地站在他们面前。
灰羽一歪头，抽出尖刀：“哟，看来是金主爸爸的故人。”
他做了个向后退的手势，笑道：“那又怎样，又不是我的故人；医生，你也不可能认识她吧。”
永乐沉默地将小蓝拉到身后：“小蓝，她不是三年前的小亚麻了，你应该明白。”
——三年前的邻居早就丧命于车轮之下，她的音容笑貌只会留存在记忆里，而不会出现在眼前，人死，是不可能复生的。
这是千古科学知识技术都无法挽救的定律，也是千古人类所梦寐以求荒谬打破的定理。
——可是一个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早已离世的故人，于感性上而言，却对自己的心造成强烈的震撼。
寒光出鞘，兵刃交接！
飞溅的火花在地板上擦出一道耀眼的痕迹，灰羽一个偏头躲开了劈头的巨斧！
他借着惯性猛地将尖刀往少女看似柔弱的颈侧皮肤上捅去！
可预料中的鲜血飞溅却没有发生。
尖刀却没有捅破那层皮肤，而是发出了“铛”的一声！
灰羽的虎口震得有些发麻，他后退一步，换了只手拿刀，暗骂一声：“什么怪物？”
永乐摁下眼镜框边上的一个按钮，对前面的小亚麻进行了人体材料扫描。
“她的皮肤不是正常蛋白化合物，而是类似一种钢化玻璃软化后跟高分子蛋白质融合的材料，如果说是有机物和金属捏造的机器人，但通过生命检测扫描发现她具有正常人的心跳、血液流速、呼吸频率和体温，很可能是受基因芯片影响产生的皮肤性状变化，因此——”
灰羽用没被震伤的左手握住尖刀挡住了一斧头，他侧身大叫：“医生你直接告诉我她弱点在哪儿！！”
永乐：“想要杀死她，就破坏她体内的基因芯片！”
灰羽：“那芯片在哪儿？！”
利斧迎面斩来，永乐掏出机械手拉回灰羽，同时摁下了机械手上喷雾开关：
“嗞——”
前方一片刺鼻的烟雾，三人往后撤开了一段距离！
——芯片在哪儿？
永乐面色微沉，他回忆着方才眼镜扫描中的图像：全身被坚硬的不明材料包裹，穿透“皮肤”，可以清晰看见人体正常血肉——除了一身“盔甲”，这个少女就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难道她只是一个单纯皮肤基因突变而依旧具有自主意识、并没有被植入基因的“普通人类”吗？
可是这怎么可能，按照此地“造物主”的正常逻辑而言，是不会放任没有被控制的克隆人随意行动的。
烟雾逐渐散开，斧头声勾勒出少女隐隐约约娇俏的轮廓。
正当永乐打算掏出白大衣里的多瓶喷雾准备通过战斗，再一次对敌人进行扫描识别时，后方的小蓝开口了：
“头部！冻结她的头部！”
永乐：“头？”
小蓝回答：“来不及解释，先照我说的去做！”
灰羽沉思片刻，斜起嘴角一笑，在靴后抽出一把可平面可立体化的冰冻枪，幽声道：“好吧，一切听老板吩咐——”
烟雾完全散开，一道笔直的冰冷的激光束狠狠撞击到少女的鼻梁上，随后宛如莬丝子一般贪婪地钻入了双眼，扩张到脑后，逐渐冻结了头部。
可巨斧依旧斩来了疾风！
灰羽来不及完全躲开，只能一个下腰躲过，寒光在他脸上划开一道极细的血痕。
“嘶——”他猛地抽出后背的双刃剑，往前格挡，脊背越压越弯，眼看那刃边距离鼻梁越来越近！
“医生！”灰羽额角青筋跳动，他没想到这个克隆少女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
永乐目光黯淡，眼底闪过一丝猩红的血光，他拿出一瓶喷雾，就要摁下——
“永乐，”小蓝一把扣住他的手，“结束了，我们赢了。”
赢？
灰羽刚想暗骂一声赢个屁又不是你在前线，不料手上的力度变轻几分，他抓紧时机，双刃一下用力，竟将方才仿佛有千斤重的巨斧推开了！
火光四溅，映射在杀手难以置信的眼瞳里。
只见后退小亚麻高举落下的斧头速度逐渐降低，最后停留在一个与下巴齐平的高度。她就像一尊冰冷美丽的雕像，永远停止在了那里。
灰羽长舒一口气，将双刃擦了擦别回后腰，略带谨慎地走上前去：“解决了？”
小蓝手掌心出了一层汗，他微微点头：“嗯。”
“嚯——厉害，怎么发现的？”
小蓝静静地看着前面一动不动地小亚麻，说：
“在我们的机器人开发企业里，不会设计无法控制的机器人——换句话说，其实是无设计不了无法控制的机器人；作为‘造物主’类似的存在，一定需要一个控制中心。对于‘粗制滥造’类，我的意思是大规模产出类的产品，一般的控制面板会在中央——也就是有着‘一呼百应’能力的枢纽中心上。如果我们遇到的是这样的机器人，想一下子摧毁它就是很难的事情了，至少你要先抵达对方的老巢。”
将喷雾瓶放回大衣内的永乐有些惊愕地看着他。
小蓝绕开永乐，走在灰羽后面，逐渐接近被冻结的小亚麻。
他继续说道：“可是这种行动类‘机器人’，一般要是我作为开发者，一定会将主控制系统单独化，分别插 入每个行动类机器人中，一来保证关键各个机器人不会受到群体电磁波的干扰，二来也是为了防备老巢被人一锅端了导致损失大批行动类机器人的事，三来……”
灰羽用手戳着小亚麻脸上坚固的皮肤，被永乐一手拉回来了，他不以为意地笑笑：“三是什么？”
小蓝垂下目光：“三是制造商认为这个机器人很重要，不会大规模制造，而是单独做了一个独立个体，为她配备一个近乎正常人应有的零件。”
“希望机器人再像那个重要的人一点。”
永乐和灰羽同时沉默着，与那尊“冰雕”面面相觑。
“所以这就是你造机器人小绿的原因？”灰羽直言不讳。
小蓝总归是个面皮薄的，后耳根立马就红了，他一摆手扯开话题：“所以这就是我确定小亚麻体内一定有控制中心的原因。”
“永乐，你可以再扫描一遍她的头部。”
永乐摁下开关：“材料同皮肤没有区别，密度、厚度、质量也是一样……”
小蓝摇头：“不是看表面，要看这层材料的背部有什么。”
永乐：“神经。”
灰羽插嘴：“医生你好好的骂人干嘛！”
小蓝笑了一声，自动无视了这句话：“对，跟正常人没什么区别吧，头部神经最多，所以我也算是下了个赌注——很高兴赌赢了；神经能传到各感官的冲动，只能让大脑做出相应反射并传到肢体，而且……”
“？”永乐向他抛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而且只有神经所传达的东西……才是以‘意识形态’所存在的。而你的扫描仪只能扫描‘物质形态’存在的肉眼可见的物质，而这种‘意识’，你是无法识别的。”
永乐接上说：“所以你的意思是控制系统是她的神经纤维，那……跟活人有什么区别？”
小蓝朝满脸黑人问号的灰羽笑了一下，朝他投去一个“不理解也不要紧”的眼神，遭到了灰羽因受到科学智商侮辱而愤怒的眼神的刺杀。
他抬头看向永乐，说：“如果意识在被制造之前，就已经定性了——换言之，有人很早就控制了她的意识，她一生都还能以‘造物主’的意识活下去，这还能算是活人吗？”
——芯片改造的不仅仅是身体，还有精神。
巨大的乌托邦理想社会的帷幕被狠狠扯下，伊甸园门口的那一株株曼陀罗花开了遍地，血色的花蕊吐露毒牙。
满处傀儡。
“医——生！”灰羽哀嚎，“你们在说什么啊……”
小蓝摆手：“没事，既然解决了就走吧，有惊无险，还算顺利。”
三人绕开，往前走去。
小蓝回头，深深地看了那冻结的少女一眼——都说人在回忆逝去的故人只是，脑海里总会浮现走马灯似的回忆。昔日小亚麻的音容笑貌全都一股脑灌了进来，冲得他有点喘不过气。
到底是谁利用小亚麻的基因加以改造，做了这么一个怪物？
而……为什么又偏偏选择了小亚麻呢？
灯光刺眼，小蓝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刚跟小绿生活的时候。
小绿坐在紧紧张张的小蓝身边，拍拍他的肩，给他端去一杯热可可。
他笑着问：“你把机器人做成我的样子，就不怕我以后见到了想些什么啊？”
小蓝一脸通红：“我、我，对……对不起，我只是太想……太想……”
他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跟蚊子似的嗡嗡。
小绿也没有刨根问底的想法，他故意装作回答说：“嗯，没关系。我也很想每天都见到你。”
那个时候的小蓝顿时僵成了一块灼热的铁板。
“我也很想每天都见到你。”
小绿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他苦涩地笑了一下，心里像被棉絮填满一般，但很快又被背上、担忧、焦急的洪流冲了个一干二净。
但同时，一个念头从他脑海中浮了起来……
“小蓝先生，因为美丽的少女移不开眼睛吗？”灰羽在前面叫道，“这样可不行啊，小绿先生看到的话可会伤心的。”
小蓝道：“现在就来！”
刹那间，微弱的红光闪过眼底；他疑惑地停住了脚步。
——小亚麻后颈上陡然出现了红色光点闪烁，越来越快！！
“小心炸弹！！”小蓝惊声呼叫！
永乐一把拽过小蓝，踢出旁边的克隆人作为掩体！三人飞速朝前奔跑去！
可正如小蓝当时所言的：
“现代科技远比人肉实验要精确、便捷得多。”
——同时，现代科技也比人肉要有杀伤力得多。
爆破声轰然响起，一股滚烫的热浪和气浪将三人掀翻在地！旁边的克隆人炸得肢体破碎、血肉模糊，通道被猛地炸裂！
小蓝先是感觉一阵刺痛而漫长尖锐的耳鸣，然后额角上涌出一股带腥味的热流，他茫然地半睁着眼，看着上方坠落的石块。
通道内全都炸开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洞口出现！
他喉底涌出一股腥甜，意识渐渐模糊。
“小绿呢？灰羽呢？永乐呢？”昏迷前他呓语般地说了一句。
随后便是黑暗的坠落。
热浪冲翻了通道，那些“未来人类”军团已陨落尽半，好像每一阶段的自然界才是最大的控制者，它总是不会让人口容量超过最大限度。
而这不会让人口容量超过最大限度的方法，就是无穷无尽的死亡。
永昼第三天，全球各地依旧烈日当空、土地龟裂，温度持续攀升着。
而阴谋的寒冷便是唯一的降温机器了。
…………
“我昏迷了整整三天，”小蓝双手交叠放在桌上，“那一场爆炸让我命悬一线。”
启明翻看着他的病患报告：颅内淤血（基本痊愈）、左手骨折（痊愈）、下肋骨两根断裂（痊愈）、肺粘膜受损（基本痊愈）……
“但你是怎么那么快痊愈的？”启明问他。
“如果现在政府去搜，说不定还能搜到一星半点的高科技医疗产品，”小蓝喝了口新倒的热水，“不管你们相不相信，空间街36号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前列的科学技术，也具有很多之前人类从未开发出来的机器产品，‘愈合药丸’是他们的军方医用物资——一个能快速治疗所有身体伤害、疾病细菌的药物，不用三天，我身上的伤就基本好的差不多了。”
极光十分不解，举起了手：“可是……”
“我知道，你们想问为什么对方要将如此珍贵的医用产品用到我身上是吧？”
小蓝笑了一下。
“因为他们需要我。就如同他们在世界上那么多人当中，唯独给我一个人发出了邀请信息一样。他们需要我的技术。”
换在平时，启明上司又要叽里呱啦说一通：小蓝怎么连你也学会吹牛了把自己的锋芒收一收不行吗你这样很……
但是现在，他说不出来。
启明拿起了手机，缓缓道：“可是政府目前并没有搜寻到任何突破人类现今技术的东西，我们怎么相信你说的是事实呢？”
“去提取粉末，”小蓝低下头，“他们很聪明；没有发现吗？无论是亚特兰蒂斯，还是玛雅文明，新时代的筑成和新时代的废墟永远是紧密相连的，如果时代不能出现，那就永远的埋藏起来——如果你们分析了那块地区遗留的粉末，应该会发现这种粉末是自然界不存在的物质、是化学家还未合成的物质。”
“去查空间街36号留下的粉末，作实验分析，”启明按下微信语音，随后再将手机锁屏放回兜里，“总结一下，你的意思是说：那些人拥有超顶尖的科学水平，并发明了很多超乎人类现能力的科技产品，他们企图构造一个飞速高端的新科技社会，但为了防止任务失败后成果被他人利用和延续，失去‘造物主’的身份，他们的所有产品机器都是由你口中具有毁灭意义的‘粉末’打造的。是吗？”
“基本是这样，但他们想构造的不仅仅是一个飞速高端的新科技社会。”小蓝目光仿佛穿过百叶窗，，穿过灯红酒绿的街道，穿过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轻轻地落在36号的废墟上，卷起黑色的烟尘和黄色的沙土——
那是时代陨落的标志。
“你知道当时照顾我的是什么人吗？在我受伤之后。”小蓝说。
极光有点无奈地一撇嘴：“我们怎么可能知……”
启明伸手打断了他，点头示意小蓝继续。
疲惫的年轻人笑了笑，接着说：
“都是我身边的人，模样没有丝毫差别，只不过他们都是克隆出来的罢了。”
坐在对面的两人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些人在不断挑战着我的心理防线，试图突破它，”小蓝握紧了手，但语气还是平淡的，“每次他们都会换一个我认识的人过来给我换药、送饭、照顾我、跟我聊天，同时又在不断地试探着我，向我威胁着，试图从我这里套出关于控制机器人的方法，盗取我的技术密码；如果没有寒冷和疼痛刺激着我的大脑，将我置身于黑暗的地牢里，我差一点都有种回到过去、坐在家里的感觉了。”
…………
这里的灯是烛火，火光温暖又寒冷地跳跃着，一直没有熄灭，反倒有种鱼腥味幽幽地散发出来。
“咔嗒。”门开了，一个不能再熟悉却又格外陌生的身影走了进来，手里端着饭菜并夹着一本书。
又是他。
白槿也好，小亚麻也罢，灰羽永乐都没关系，甚至连自己的亲生父母到来也可以忍受。
但偏偏难以接受这个人出现在自己眼前。
来人身高一米八多，穿着回忆里的黑色衬衫，宽肩窄腰，灯光投影出他修长的双腿，面孔温和而俊朗，连额上的那一抹刘海的角度都恰到好处。
“今天拿了一本外国作家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男人自顾自地坐在床边，将碗筷塞到小蓝手里，翻开了手里有点发黄的书，“梭伦的《瓦尔登湖》，‘再没有人比自由地欣赏广阔的地平线的人更幸福的了。水天相接，美好的终极。广阔的世界，孑然一人，多么奇妙的组合’。我有时候就会畅想跟你一起去瓦尔登湖边走一走，放下手上的工作，去钓钓鱼、吹吹风，只要在自然界里，随便做些什么都好。”
他笑起来，暖黄的火光照亮他的半边脸，鼻梁侧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
男人还在读着书里的话，时不时发表一些见解。
“你觉得人能影响人吗？当然是可以的，如果能有更多的人互相传达：‘你们别在这每天跟头老牛一样哼哧哼哧工作啦，跟我一起去大自然里享受生活吧’，然后大家都相信了对发说的话，进到大自然里和谐共处，这该多好。”
男人笑了一声，又无奈地摇摇头，打趣道：“算啦这怎么可能呢？没钱怎么能跟你一起生活。”
小蓝没有理会他，左耳持续耳鸣着，他避开着对方的目光，紧紧盯住左脚上那一条粗大的铁链，将所有感觉放到左手骨折的地方，极力放大自己的痛楚。
过了很久，那人才关了书，清了清嗓子，发现放回桌上的饭菜还没有动，便叹了口气：“还是要好好吃饭的，瘦了这么多。”
说罢就要抬起手触碰小蓝的脸颊，却被猛地躲开了！
小蓝冷冷地盯着他：“别碰我。”
——夜里多少次希望小绿出现在自己面前，对自己分享着他的读书心得，哪怕偶尔做一些过分的动作也没关系。
可是他不是小绿。
他是那些人的一个武器。
小蓝感觉断掉但已经基本愈合的肋骨还在隐隐作痛，他哑着嗓子道：“先生请回吧。，我想自己休息。”
男人略带落寞的神情出现在脸上，绿色的瞳孔里犹如一汪深深的潭水，泛不起一丝波澜。
他站起身，好像停顿了一下，貌似在思考；须臾，他将那本《瓦尔登湖》放在他的桌子上，敲了敲封面：“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希望你在梦里能回到美丽的大自然。”
男人走到门口，“不舍”地转过头，嘴里却说：“啊，是这样的，如果有意向加入我们，可以随时……”
“滚！！”小蓝低吼出声。
对方揭开了“温情”的面具，露出底下闪着寒光的獠牙。
穿黑衬衫的男人轻轻关上了门，在那一小块透明的玻璃窗内静静凝视了小蓝两三秒钟，留下一个孤独的笑容，随后离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小蓝颤抖地吐出了一口气；几日前的爆炸让他的头脑还是混沌的，但却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撕心裂肺的疼痛。
有时是小亚麻，兴高采烈的的少女蹦蹦跳跳给他带来一束鲜花，放在床头，叽里咕噜地说着想去哪儿玩。
有时是母亲，头上有了白发，她就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用过分悲哀、怜惜的目光深深凝视着他。
有时……还是小绿，他总捧着一本书，衬衣口袋里还会别一支钢笔，讲到有意思的地方会拿笔做上记号。
可他们离开时永远都会问出属于诺亚方舟计划的问题，一点一点刺激着小蓝的神经，渴望让他在这类缥缈可怖的“糖衣炮弹”之下，在这种凄神寒骨的孤立无援之中，永远地沉入进他们庞大复杂的深渊里。
小蓝突然有点想哭，但这不是一个程序员应该有的反应，他突然明白自己的神经已经开始变得虚弱了，时不时冲进大脑里的暴虐感、悲伤感、绝望感让自己意识到——他不能再这样被“故人”“拜访”了，不然迟早会撑不住的。
小蓝动用所有精力，将意识放到线索的分析上，才让自己略微抛弃了那些“恐怖的人”。
根据送饭时间和自己临近失调的生物钟反映，这已经是永昼现象出现的第十六天了，根据线性函数计算，世界温度平均气温（除了南北极两地）应该在四十五摄氏度左右。
政府应该开启了紧急措施，将人群统一在某个特定的、拥有正常温度的气温环境下。但是这又能持续多久呢？
如果说二十一天是一个终止的数字，那二十一天后永昼现象解除，世界又该出现怎样的自然环境呢？况且，到了那个时候，人类也快熬不下去了吧。
他们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
小蓝心中的某根弦“哒”地跳动了一下，他突然想起刚刚离开的男人说的话：
“你觉得人能影响人吗”
人影响人。
——没错，那些被“流放”的人到底去了哪里？他们的价值是什么？在这几天之中，如果“流放者”数量还在大规模增长的话，这么多失踪人口，带来的影响是什么？
当人类走投无路，面对生存挑战和近乎神学一样的科学困难，他们第一想得到的是什么？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线，歪七歪八地将两个线索连起来了！
假设这个诺亚方舟计划的参与人员不是一种以杀人为乐、丧心病狂的歹徒，那他们要这么多没有科技头脑的人干什么？
所以他们获得流放者的目的，不仅仅是替换当前社会人类这么简单！
小蓝警惕地看看长方形玻璃窗外，确定没有人过后，蹑手蹑脚地从床底下摸出自己破碎的手表，卸出里面的指针，小心翼翼地将其拼接在一起。
“来不及了，必须得走。”
他心想。
小蓝撬开左脚上的铁链，缠紧了手上的纱布，将金属丝插入锁孔中。
“咔嗒”一声，地下牢的门打开了。
小蓝选择在永昼现象的第十六天晚上七点四十七分，离开了这个暗无天日、充满昔日温情却无异于杀人武器的地牢，结束了他长达七日的养伤计划。
而正当他走后，地牢角落里一个极其微小额针孔摄像机，延伸出八只金属触角，如同某种微小昆虫一般，跟上了他……
…………
“既然有逃走的机会，为什么还要待在地牢里？”极光问他。
“我之前说过：为了养伤，”小蓝对他问出这样的问题感到奇怪，“这么好的医疗资源，为什么不用？”
“你不是受不了他们的样子吗？”
小蓝嗤笑了一声：“极光，你不明白。受不了和必须忍耐是两码事，很多时候不是你觉得受不了了就可以退出的，一般说来，在还没有完成最终指令之前，一切都要以理性思维为主。”
极光歪过脑袋，有些不太懂程序员说的话。
这时，启明开口了：“失踪的23400个流放者目前只找回了12506个，还有大批大批的没能找到，我们估计他们……可能是已经遇害了。”
小蓝道：“十有八九。遇害——就姑且称他们已经遇害了吧；遇害了的‘流放者’对他们来说，是没有利用价值的。”
“利用价值？他们想要这些人干什么？”
“之前我提了一嘴：人类面对渺小的生存机会，第一个想到的是什么？是吃的吗、喝的吗？是家人吗？是一些珍贵的遗物吗？”小蓝抬起头，眼中血丝遍布，看得出他已经很疲倦了，“其实都有可能，但这些因素，是建立在‘生存’的机制上面的。没能活下来，要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其实大致翻阅一下资料就知道，危难关头，总会有个人挺身而出——洪水是大禹，制度是商鞅，启蒙运动是伏尔泰。用西方一点的话来说，他们是那个时代近乎‘救世主’一般的存在。”
“你是指……”启明坐直了身子。
“看来这段时间内发生的事情，对你们有了启发，”小蓝咧嘴一笑，眼底却蕴含着深深的忧伤，“那12506个人，并不是大家齐心协力‘找’回来的，而是自己回来的吧——以‘救世主’的身份。”
休息室内一片寂静。
过了许久，启明低声说：“为了不对外引起恐慌，我们必须得向外告知警 方具有的能让大家放心的实力，所以才会对媒体声称这些人是我们找回来的，不用大家担心。”
“但你并没有想到原来世界上逐渐出现打着旗号、拿着扩音设备，到处喊‘诺亚方舟计划万岁、人类乌托邦万岁’的那群人的根源——正好来自这些你们没有调查清楚的12506个‘流放者’吧？老板？”
第一次有下属敢这么跟自己说话。
启明没有来地想着。但同时，他又不由得紧张起来。
流放者被培养成“救世主”一般的存在重回人类社会，救那些苦苦哀嚎的“保留人”于水火之中，以煽动群体心理的方式，逐渐开启了走向乌托邦的第一扇大门。
而伯伦希尔公司部署的精英警力资源，却进一步成为了推动人类“进化”的最大“凶手”——只因为他们不想让现时代人类更加恐慌。
而却让现时代人类变得更加恐怖。
“当‘救世主’的可信仰力远超一切道德与法律，他们想要的乌托邦就快要到来了，”不知什么时候，小蓝点起了第四根烟，不紧不慢地感受着尼古丁，“就像《1984》的老大哥一样，哈哈。”
他没有理会沙发上二人的面色，而是自顾自地站起了身，走到休息室门口。
“你要去哪儿？”启明问他，“你还没陈述完所有事实。”
“我知道，我只是腿有点麻了，起来走一走。”小蓝透过玻璃窗，试图看到急救室的牌子，但很可惜，这个角度正好看不见。
他感觉潮水一般的疲倦和无力朝自己涌来。
如果自己能早一点察觉到二十一天前小绿的暗示就好了。
可是人生哪有那么多个如果？
要是他没了，我也……
一个想法咕咚一下冒了出来，跟针尖似的，把他扎得体无完肤。
可我不能死。
他记起漫天的火光、嗞啦乱响的仪器、化成粉末的金属球……
还有那双宛如绿宝石一样的眼睛。
“我还不能死。”小蓝在心里默念，“至少我答应了你。”
…………
小蓝是被呛醒的，有人往他的嘴里灌水。
“医生，你好粗鲁喔。”一个模糊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灰羽？
小蓝半睁开眼，发现给自己水喝的是永乐。
“唔！”小蓝突然捂住嘴退后，紧紧贴在湿冷的墙壁边上，试图呕出刚刚喝下去的水——但估计是身体太需要水分了，他现在连胆汁都吐不出来。
“我们不是克隆人。”永乐察觉到他的抵触，直接开门见山。
“哎呀小蓝先生的反应真让我们伤心，”灰羽摊了下手，“我们好心救你，你却这么讨厌我们，好难过。”
小蓝定了定神，看见前面的两人也是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
灰羽右手用烂掉的衣服条固定住了，额头上有一块深褐色的血痂，他的双刃已经不见了，唯有那个陪着他出身入死好多年的宝贝尖刀还别在腰上。
而永乐看起来更加不堪一些，白大衣早就不能算“白”“大”衣了，跟黑马褂差不多，他头发彻底乱了，上面还结着一些血块；眼镜片也碎了一个，这下倒好，跟灰羽平时用来戴来装x的单夹鼻眼镜有点相似……不过灰羽那个经看不经用的小玩意儿早不知扔哪去了。
“你们，”小蓝感觉嗓子很哑，身上忽冷忽热，他知道自己发烧了，“你们怎么找到我的。”
“爆炸过后，应该是永昼现象第五天我清醒了过来，在一个废弃的实验室里，一些工具还散落在我身边，”永乐习惯性推了推眼镜，“我找到定位仪器，它还能用，于是根据指示找到了灰羽。”
“他在一个地牢里，他……”永乐皱了皱眉，“他有点不太舒服。”
灰羽拍拍他的肩，笑道：“哎哟医生怎么能撒谎呢？小蓝先生也是住过‘套房’的人，享受过VIP待遇，那里的人拥有这么好的医疗药品，怎么会让‘贵宾’不舒服呢？”
小蓝：“？”
灰羽接着说：“我只是把每一个进来的人都杀掉了而已。”
小蓝打了个寒颤，刚想开口，只听灰羽继续说：
“我知道小可爱你想说些什么，”灰羽眯起眼睛笑嘻嘻的，“你先问我为什么没有把到来的永乐医生一起杀掉——其实很简单，那些人无法预测未来，我跟医生有个游戏，凡是分开了，一定要戴上这个。”
灰羽晃晃手指上的银色戒指。
“这样方便排除他人冒充的情况——当、然，一般生活中，医生脸皮不算很厚，他不敢戴的啦！”
——真的是不敢戴吗？
——是不敢戴吧？戴上了就意味着近乎生离死别。
——灰羽和永乐分开时看着这枚戒指，对方生死不明，是什么感受呢？如果开了追踪系统能追踪到对方的足迹，可是如果找到的却是一副冰冷的骸骨呢？
小蓝不敢想，他觉得自己永远都不会有面前二人腥风血雨般的勇气—特别是在感情这一块。
他有些吃力地站起身，扶住墙壁：“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永昼现象第二十天。距离诺亚方舟计划里的数字二十一，还剩最后一天，”永乐扶住他，从灰羽的小口袋里拿出一粒药丸，惹得灰羽恼怒却没有反抗的“喂”了一声，“拿着，快点恢复好。”
小蓝楞了一下，接过药丸咽下：“谢谢。你们没有用吗？”
永乐摇头：“不是。灰羽抢的。从那些来到地下牢的克隆人身上。先抢后杀。”
小蓝一口药丸差点噎着。
饥饿、脱水、伤口发炎……种种症状都在预示着第十六天出逃后、经历了好似漫长的跋涉来到一间仓库坐下的小蓝：你不行了。他感觉到头有点晕，但并不想停下脚步，只不过刚一站起身，眼前一黑就昏过去了。
没想到这一昏就昏到了第二十天，浪费了这么多时间，但却遇到了活着的永乐和灰羽。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裤兜里拿出一张整整齐齐折叠好的图纸，展开，边走边说：“我离开地下牢之后，找到了这个。”
灰羽凑上头：“嗯……什么东东？诺亚方舟计划武器综合……唉！这不是我们遇到的那些克隆人吗！”
小蓝点头，指着图纸：“对，但不仅仅是克隆人军团，还有更多我们没有见过的武器：这个酷似飞船，这个像改装后的迫击炮，这个权杖可能代表某种权力的象征……也可能是一种杀伤武器……”
“我一直搞不懂电话里那句‘重返未来的乌托邦’是什么意思，但我现在大概是知道了——乌托邦是以前的人提出来的一种美好空想社会，而定语‘未来’，则代表了他们超越人类目前的科技，通过这些科技，他们可以不仅仅局限于乌托邦按需分配、财产共有、人民平等的原则，而是可以以更大的制约因素去描绘他们的强权政治；也就是说，他们想在古代空想主义的理论框架上构造顶尖科技的强权社会——这是终极目标。”
永乐深思着，许久问道：“那他们选择了你，这是为什么？”
小蓝将图纸折好，放回裤兜里，轻声道：“因为机器人。”
“机器人？”
“嗯，你们果真是地下杀手当太久了，没接触上面的消息。当今世界AI成了科技发展的主流，不仅仅是我，更多的人也对AI也开始了研究。而伯伦希尔公司属于AI顶尖发展公司，而我是开发部的组长，在机器人的独立人格等方面有了初步的实验和想法，虽然人类不会造出具有自我意识的机器人，但我却是提出支持机器人、支持他们独立人格的第一人。换言之……我完全有可能造出一大批能够自主行动、有自我判断能力的AI。”
灰羽听懂了这段话，他突然说：“所以，我们以后的敌人，不再是人类而是机器人了吗？”
小蓝一笑：“谁知道呢？谁都有可能成为敌人。”
他想再借永乐点水喝，只听头上方传来一阵低沉的女声——
“人类的敌人，只会是人类。”
…………
“这个声音我太熟悉了，熟悉到一两个字说出来我就已经听出了她……”
“叩叩”的敲门声打断了小蓝的话语。
“病人小绿的家属是哪位？”护士打开门，扬声问道。
小蓝呼吸一滞，忙地站起身，一不小心碰洒了手边的茶杯。
“……我。”他有些害怕护士接下来说的话。
启明和极光见此场景也站了起来，陪在小蓝身边。
——护士开口前的一秒时光仿佛被高温融化了，如同可塑性材料一般拉得绵长。时钟滴答声、车辆穿行声、小雨落下声……所有声音好像都凭空消失了，那些遥远又极近的血腥、暴政、阴谋、疼痛……也好像被包裹统统打包走，“呼”一下扔向了某个虚空的角落。
青色的生命的水在不停流淌，翻涌的气泡破开在了水面，那些昔日的记忆碎片一点一点随风飘了出来，毫不留情地拍了小蓝一脸。
——如果他真的……
“抢救成功，病人脱离了危险，只不过身体还非常虚弱，现仍处于昏迷期。”
“咯噔。”小蓝听见那颗悬着的心重重坠回了原味，空白的感官突然变得敏感起来，外界嘈杂的刺激让他有点难受，他一手撑在桌上，一手捂住嘴剧烈咳嗽着。
“哎你没事吧，感觉你也不太好，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休息呢？”小护士见小蓝脸色极差，不由得记起了同小绿一起送过来的那个重伤的年轻人。
小蓝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他本想多说几句，却发现自己如鲠在喉，怎样都说不出话来了。
极光小心地拍着小蓝的背，以为这样能让他好受一点，随即笑了笑，对护士说：“没事护士姐姐，我们就聊一会，小蓝前辈……小蓝前辈？”
小蓝看见眼前一片模糊，一摸脸，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了。
…………
“呼啦”一下，身边挂着火把的墙壁被分解成一个个代码，随后大面积的重组，呼啸而过的粒子乱流打破着此地的磁场，一片白光炸开——
狭窄逼仄且昏暗的走道凭空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处空阔明亮的区域！
灰羽“嘶”地抽了口气，半眯着眼，逐渐适应着眼前光照强度的变化。
半球形玻璃穹顶，脚下高高架起的十字桥距离最底层不知有多少米，底下雾气弥漫；四周没有任何装横，满眼的冰蓝色让人不寒而栗。
“怎么会……突然到这个地方？”他不敢相信。
“空间位移，”小蓝将挡在眼前的手臂放下，开始打量起这个环境，“原来这个地方的所有材料都是由特殊物质构成的，可以随着操作者的想法任意变化。”
灰羽走到永乐身边，说道：“操作者！刚刚那个！”
小蓝点头：“如果没猜错的话，‘小亚麻’爆炸事件、我的‘出逃事件’、灰羽‘杀人事件’……我们虽然不断的迈进他们设置好的圈套，却又不断地逃离圈套，但是……”
“但是什么？”灰羽问。
“但是我们所扰乱的东西还不足以让对方直接暴露，应该还有什么在我们三人之外的、出乎他们意料的事情发生，导致他们自乱了阵脚、不得不将我们提前逼到这个大本营。”
永乐擦了擦只有一个镜片的眼镜：“你怎么确定这里就是他们大本营？”
小蓝手指向下一指：“你们看——”
雾气不知何时散开了，距离十字桥最底层的水平面上，是一个个扭曲的密密麻麻的人脸！
纵然多年的杀手经验让永乐始终保持着谨慎、淡定的神色，但突然看到这么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着实让自己心里一惊，下意识地后退。
他飞快地镇定下来，用苟延残喘的眼镜进行扫描：“底部气温低达零下三十三摄氏度，这些人……还保留着轻微生命特征，还没有完全死亡。预计人数在六千人以上。”
身体被禁锢，寒冷压下，精神也无处安息。
——连同那些平凡的、卑微的、毫不起眼的灵魂也是。
“流放者。”一个空灵的女声突然从不远处传来。
三人飞快抬头：“！”
只见十字桥最远处出现了一扇大门，大门缓缓打开，里面走出一个能近乎用优雅端庄来形容的女人。
小蓝在听到之前那句话时就已经预料到她的出现，他紧盯着前方，瞳孔缩成一线：
“白槿。”
女子身材高挑，一头白色的长发垂落及腰，一袭素白的长裙，晃眼间裙上还有光斑闪耀；她眉目秀丽、五官端正，嘴角牵起了一个淡淡的微笑，温文尔雅的气质透露出来——除了她的左手是一条黑色的机械手臂……其他地方都可以用无与伦比的美丽来形容。
“小蓝，好久不见，”她甜甜地笑起来，可眼底那一丝嗜血贪婪的光芒却没有减弱半分，“噢还有灰羽、永乐先生，上次不经意间看见你们去小蓝家作客了。”
“上次？”小蓝冷冷说道，“你的上次就是三年之前吧，自从我的领居小亚麻出了车祸之后，跟她一起生活的姐姐白槿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按照社会上那些流言蜚语，你应该是无法忍受妹妹的离开而跟着一起死，不会出现在眼前。”
白槿双手交叠在身前，微笑道：“……唔，对。以前那个白槿的确是跟着她的妹妹一起死了，可以这么理解。小蓝先生越来越敏锐了，不过这么多年，你的变化是最令我惊讶的——”
小蓝打断她：“我们就不必寒暄了，我问你，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白槿忽略了他的这句话，继续说：“——你除了变得更加理智、敏锐，也更加无力；没有注意到吗？世界上正在有无数只‘猛兽’在争先恐后地追逐着你，甚至渴望吞并你的技术，这么多年，程序员兼开发者的工作你依旧跟之前一样热爱着吗？我来替你回答——”
小蓝的肩膀微微颤抖：“你想干什么？”
白槿笑道：“别插嘴，我还没说完——你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自己坚持的机器人工程是否要继续下去，生活摧残了你。你看见这个社会上尽是不公平的地方，你挖掘到了世界的黑暗角落，开始了解并感受到这个社会的……”
“嗖”一声，一道寒光擦过她的面颊，打断了她的话语。
一把尖刀贴着她的脸划去，狠狠插入了后方的坚硬材料里，破开几道裂痕。
灰羽甩了甩手腕：“我一般对美丽的女子心有好感，但金主爸爸的利益永远放在第一位，而且……医生也不愿意我在漂亮的小姐面前待太久。”
“小姐，没人教过你不要一来就觉得自己很厉害似的，对别人的性格指指点点吗？”灰羽低声说。
白槿不置可否地挑了下眉，随后用机械手握住后方的那一把尖刀，刹那间，那把跟着灰羽出身入死十多年的宝贝、相当于自己半个世界的尖刀就这样在他们眼前，被分解成一个个数字代码，随后消失了！
灰羽心梗：“！”
小蓝盯着那串数字代码消失的地方，问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白槿对他这个问题非常乐意回答：
“是构建未来的地方。”
她扬起手，一块硕大的屏幕横空出现，播放了永昼现象第二十天，世界各地的状况：
大地开裂，河水干涸，南极北极的冰块融化不见，业火肆虐，生灵涂炭。人类蜷缩在特定的“生态圈保护系统”内，奄奄一息。
“一个时代的陨落，注定是另一个时代的开始——而我，是这次诺亚方舟计划的创始者，是重返未来的乌托邦的‘造物主’；而你，将会成为我最大的功臣，小蓝先生。”
白槿在空气中轻轻做了个“切”的手势，只见左半边的玻璃墙轰然倒塌，露出了无数在图纸上看到的机器产品！
“喔，对了，本来我给你的头衔是‘最大的功臣之一’，因为我还有一个得力助手，但是……很可惜，”白槿又做了一个“抓”的动作，一瞬间墙壁又被破开一个大洞，一个十字架缓缓移出，凌空在距离底部二十米的地方，被奇特的磁场悬挂着，“‘耶稣’背叛了我。”
十字架上钉着一个人！
小蓝呼吸停滞，浑身血液冰冷，突然一阵尖锐的耳鸣打破了身体的僵硬，一股从心底喷涌而出的暴怒彻底席卷了他，他双目血红。
那个人是小绿。
他垂着头，身上是一道道血痕，有的已经结了痂，有的还在淌着血，苍白的皮肤与刺眼的鲜血交错着；手、脚都被钉在了十字架上，近距离看还在微微颤抖着。
他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一样。
但他还是想在抬起头，看那个人一眼。
小绿幽深的静谧的目光穿过额前结了血的碎发，深深落入小蓝的瞳孔里。
——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好像能感觉到那个人炽热的、震惊的、欣喜的、悲伤的呼吸，所有复杂的感情都凝聚其中，宛如最后一把利剑，将眼前此景，一点一点刻在千疮百孔的心上。
小蓝哑着嗓子道：“你现在想让我干什么？”
白槿一点头：“不愧是程序员先生，能一下子抓住任务的核心和终极目标——不过在此之前，你难道不想听一下我亲爱的‘耶稣’，你亲爱的绿先生，是怎么一步步滑下我的深渊的吗？”
“你不知道吧，小蓝，”白槿眼神突然阴沉下来，直呼了小蓝的名字，“我一直不相信我妹妹是遭遇车祸意外身亡的，虽然现场已经给出了图片和监控录像，但我还是不相信。”
“办完丧事，我开始调查小亚麻的之前的踪迹，发现前面几个月的每一天，都有不一样的人跟踪她，有的是青年男子、有的是老太太，有的是一个小孩，有的是一个机器人。我顺着这条线一直挖，终于挖到了他们的老巢——原来早在四年多前，我出去上班，小亚麻接到了一封来信，邀请她参加一个机器人活动，而那个机器人活动，是由疯狂科学家举办的一场杀人盛宴——小亚麻在四年前就已经身亡了。”
小蓝紧咬着牙关，手心里全是冷汗。
白槿好像想起了什么，随后淡淡地一笑：“那个时候的女孩子最有好奇心，什么都想尝试一下，我平时对她也严，不断给她灌输‘你将来要成为成功人士’的念想；如果说她想参加这个活动的目的，除了满足好奇心之外，估计是快点达成我给她制定的‘成功目标’吧。”
小蓝用近乎不是自己的声音问道：“所以你因为小亚麻的遇害事件，就开始报复全人类社会？”
白槿装作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摇摇头，笑了几声，说道：“报复？怎么能叫报复呢？我是在拯救全人类！”
“你知道那些疯狂的科学家是怎么对待她的吗？他们往小亚麻的大脑里植入了控制芯片，在利用生物物理技术将她强行洗脑之后，把小亚麻做成了他们的‘机器人’，目的并不是为了监控荼毒社会之类的，仅仅是为了‘实验’，看她是否能随着操作者的指令行动。”
“你能想象吗？为了实验，就可以让一个正常的、才十二三岁的女孩彻底丧失了灵魂，这是多么下流，又是多么伟大。”
白槿咯咯地笑起来。
她盯着小蓝深蓝色的眼睛，幽声说道：“小亚麻机器人的模仿程度达到了顶级，连我这个跟她朝夕相处的姐姐都没有看出来；终于，每个机器人都有寿终正寝的那一天，一年过去，也就是三年前，芯片的功能渐渐失效，小亚麻变得越来越不受他们控制，就进行了清除计划——他们把当年‘杀人盛宴’上所有植入过芯片的人，都以车祸的方式杀死了。而当时的人来自世界各地——你想，一天，世界上不知发生多少起车祸，又有谁能将世界上在这一天发生的车祸人类统计起来，跟疯子似的一点一点挖出里面暗含的一切呢？”
阴谋拉开，秘密终于暴露在了青天白日之下，尸骨未寒，有的人却已经回不来了。
疯狂的科学不断进步着，人类作为食物链顶端的王哲，对于野兽动物的统治、操作意识愈发强烈，终于在某一天，他们开始控制起了同类。
白槿的声音温和下来，她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机械手臂：“于是我开始了同他们的斗争……这条手臂，也是我的战利品之一。”
小蓝的耳鸣还未结束，他强行梳理着自己的思绪，低声问道：“为什么不上报国家，不找别人帮你？”
白槿睁大眼睛，微微歪头，难以置信说道：“小蓝先生您没问题吧？找国家？找别人？”
她冷笑一声：“谁能帮我？公正、法治、道德正义这些东西如果有用的话，就应该在四年前那场杀人盛宴中起效了，就不至于我妹妹没有灵魂地过了这么一年！！”
“于是你就开始了你的‘诺亚方舟计划’。”小蓝怜悯地看着她。
“重返没有痛苦、暴力的乌托邦，有着高级医疗手段等种种超人类科技产品的科学社会，层次分明、规规矩矩的克隆人，不需条条框框的公正、法治和道德正义——因为时代的背景，就已经决定了人类的所有规矩行为。这就是你想要的时代吗？”
白槿一愣，须臾鼓起掌来，笑得格外灿烂，她说到：“你的总结能力和逻辑一如既往的优秀，我真是……”
“你真可怜。”
小蓝轻声说。
这几个字如同千斤石块，狠狠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你真可怜。”
小蓝抬起头，再次重复了说道。他凝视着面前白槿，冰蓝色的眼睛里就像装了一潭清澈的湖水，平滑如境。
“什么？”白槿无声地问，她的眼底流过一丝杀意。
“一个连公正、法治、道德正义都无法再相信的人，还能怎么活着呢？”
“你想创造乌托邦，成为‘造物主’，让所有人都能规规矩矩、安安分分地活下去，世界上再也不会出现什么新型机器的开发，因为技术已经在你这里到达了所谓的、受控制的‘顶峰’；也不会出现什么科学家的泯灭人性的实验，因为你已经将控制克隆人、机器人和人类的权限都统一到了自己这里，成为了金字塔的最高阶层。”
“我为死去的小亚麻感到伤心，为现在还认为自己是救世主的你感到悲哀，我甚至为那些现在在你手下工作、四年前是那些疯狂的科学家感到痛心。”
白槿呼吸一滞，她皱起眉：“你怎么知道那些人？”
小蓝说：“这下面冰冻的这么多人，不仅仅包括了‘流放者’吧。科学家永远是最厉害的职业之一，也是最危险的职业之一，你的‘霸业将成’，所以害怕在这个关键时候掉链子，所以就做好了一切防护措施——其中包括将你的手下、你的团队暂时性‘冰封’起来，等你的时代到来了，再重新‘解冻’他们，让他们在你手下工作。我真是有点不明白了，那些人到底是有多懦弱，让你抓住了把柄之后为你兢兢业业地工作这么久，甚至还要付出生命？”
“科学纵然威力无穷，他可以让死了的人复生，让活着的人死去，让空间不断变化，让时间倒流停止在某个节点。”
“但它永远居于道德正义之下。”
“你没能明白这一点，真是太可惜了，白槿小姐。”
白槿沉下面色看着他，一言不发地挥了下手，那悬着十字架的磁场越来越弱，随后整个十字架坠落下来！
而距离冰面还有五米距离时，白槿又牢牢一抓，使那十字架停住了！
小蓝的膝盖颤抖着，差一点要跪倒下去。
他咬紧了牙关，扯出痛苦却嘲讽的笑容，对她说：“你原本以为小绿也是你手下忠心耿耿、于永昼二十一日中被冰封于此的成员之一吧，但他并不是这样的人，我一直都知道。”
白槿忍无可忍：“闭嘴！！我劝你想好你现在的处境在说话！！要不是……要不是这个人，我的机密就不会外泄，你们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等会……机密外泄？
我们……的……出现？
小蓝猛地明白了，他刚想开口，突然感觉咽喉一紧，一双无形的手牢牢抓住了他！
永乐和灰羽正要欺身上前，同她殊死搏斗，没想到小蓝使劲抬起手，做了个“后退”的手势。
灰羽摸着空空的刀鞘，第一次感觉受强大科学控制之下的懦弱，像一头蓄势待发却被狠狠关进笼子里的野兽，不能强行突破。
“小绿拥有很好的社交技巧，做事周到认真，他是我这项工程中最大的帮手。”白槿看向十字架上伤痕累累的人，神色复杂。
“可他原来是潜伏了这么久的一根骨刺！！说什么找一个更加厉害的专家啊！说什么可以让我观察一下啊！原来找来的却是你这么一个跟他一路货色的人！我真是小瞧了他！这么多年不见天日的研究和实验成果，都被这个骗子夺去了！！”白槿额头上青筋突兀。
小蓝突然觉得脖子上一松，新鲜的空气一下子涌了进来，他跪倒在地上，不断咳嗽着。
——原来那个电话是小绿打给自己的。
——《美丽新世界》的暗示，几日的晚回，操作者被强行扰乱的计划……
一切都有了解释。
突然，“隆隆”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整个玻璃穹顶开始摇晃，大屏幕支离破碎，十字桥也开始逐渐数字化了！
只听那挂在十字架上，濒死的男人用虚弱却坚定的声音说道：
“永昼现象……二十一天的，结束……也是你……的结束……”
他的声音很哑，一点都不像平时那样温和，甚至带了一点破釜沉舟的决心和勇气。
小蓝抬头看他，眼里满是血丝，恨不得上前拆除他的禁锢，一把抱住他，在他肩窝里放声大哭，然后等着总会到来的那一个拍头的动作和一句温柔的“我们回家”。
可他不能这样。
小绿潜伏多年，以身涉险换来的是永昼二十一天的事实真相，是他发出对整个人类社会的求救和振奋，是他让自己来到了这里，他没理由再这样懦弱无能！
可是……又该怎么救他呢？
没有电脑，他失去了自己最大的武器；而灰羽、永乐仅仅是两名杀手，不可能抵挡得住高科技的威力。
这时，白槿斜起嘴角一笑：“我的结束？我是不会结束的！我早就说过了，劝你们想好自己现在的处境再说话。”
她侧身看向小绿：“小绿先生，我为你的机智感到由衷的佩服，但是最后的结果，只能是——”
“咚”一声，她的脚边落下了一个小瓶子。
不知什么时候，灰羽摸出了永乐的喷雾瓶，一个斜抛，丢到了她身边。
白槿对杀手这种负隅顽抗的小动作觉得很是滑稽，她扯开嘴角刚想开口，没想到喷雾瓶上红光一闪，喷雾瓶突然爆裂开来！
火光冲天，燃烧着玻璃穹顶！
永乐皱眉看向灰羽：“最后一瓶弹药也被你用光了。”
灰羽朝他一笑，已经飞身向前，头也不回地说：
“不好意思，我一直讨厌说我听不懂的话的让你——喔当然，除了医生你。”
一个机器手臂从漫天火海中突破，锋利的刀片直直抓向灰羽！
灰羽有备而来，他抽出鞋底的折叠刀片，“噌”一声，寒光交接！
“我最后的弹药——可不止那一把刀啊！”
场景崩塌，玻璃穹顶破碎，架空的十字桥平铺成陶瓷地板，封锁了被冰冻的“流放者”和科学家。
十字架落回地面。
小蓝冲上前，双手颤抖着，轻轻托着小绿的脸，钉子钉得太深了，他根本不能靠蛮力取下来。
“你要是敢说对不起，我就再给你致命一击。”小蓝轻声说道，将额头贴住小绿冰冷的发角。
“哈……”小绿笑了一下，突然的抽气让他受伤的腹部剧痛，他清醒了一点，半垂下目光。
“我怎样才能救你？”小蓝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小绿摇头，朝他微笑着：“一直，一直都没能送你像样的……礼物。本想着……二十天前，送给你……”
小蓝呵斥他：“我不想听这些！告诉我怎样才有机会救你！你不会不留一条生路的！一定有最后的方法，是不是？”
他最后的尾音颤抖，差一点带上了哭腔。
小绿没理他这声质问，他蜷缩了一下右手手指，示意小蓝看向无名指。
上面有一个戒指。
“我尽力了，只能……留住一个，还好……是你的那份。”
小蓝取下那枚戒指。
——杀手的戒指象征永别的决绝。
——那我的戒指呢？
他看见戒指内镶了一颗绿色的宝石，戒身银色，发出淡淡的蓝光。
眼泪一下子就忍不住了。
“微型……电脑，转码、转码器……”
小绿用几不可闻地声音说。
火焰弹射到他身边，巨石轰然而落，那一堆精良的超级机器发出运转的声音，永乐、灰羽在前方同白槿交战着。
小蓝突然明白了。
戒指自动识别了他的指纹信息，一个实体电脑投影投射到了地面上！
乌托邦的真相，永昼二十一天的秘密，诺亚方舟计划的细节，流放者的资料……
空间街36号的全部阴谋，都一同与小绿满腔的希望和爱恋埋进了戒指深处，而现在，终于等到了开启他的人。
“我们不会做自己控制不了的机器人。”
他突然记起自己曾经说过的那句话——
接下来他完全凭着自己的习惯去操作：打开控制面板，选定，输入代码，转换，制造钥匙，编码，输入最终目的……
“轰隆！”
那一台台如同史前巨兽一般的机器竟然动了。
漆黑的表皮在火光的照耀下被镀上一层橙色的光圈，探照灯亮白，腾空而起之时，掀起一阵狂风。
它们带上了控制者的“意识”和“情绪”，缓缓向前逼压着。
——此时，灰羽、永乐两人被白槿的机械手臂甩翻在地，白槿准备给他们最后一击！
而她曾经引以为傲、日夜辛苦所制造的机器，正愤怒、悲伤、无奈又凶狠地朝她冲来——
“什……”
她感觉左肩一轻，无坚不摧的机械手臂被一条激光刃斩断了！噼里啪啦的火花溅上她的白裙。
她不敢相信地看着她的机器，冲她吐出了猩红的信子，露出锋利的带毒的獠牙——
粉身碎骨、体无完肤。
而此时，女人特地创造的、用来庆祝自己新时代建立的钟声刚好敲响，敲在了她永远在这个世界消失的瞬间；仿佛一幅颇为滑稽讽刺的油画。
而机器的寒芒还未消。
失去了核心人物，周围红光剧烈闪动，那是“子宫”也要随着“母亲”的死亡而陨落的爆破标志！
小蓝看着面前的小绿，而那个日思夜想的人也同样深情地回望他。
只听那个人轻声说道：“你，没说错……我的确留了一条……活路。”
小蓝心里“咯噔”一下，还未开口，突然脚底下被什么坚硬却柔软的物质包围了，随即这团物质逐渐扩展、攀岩而上，形成了一个金属球，同时牢牢地将他圈在内部。
小蓝疯狂地敲打着金属球，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流。
“小绿，给我把这个打开！听到没有！你放我出去！我不怕死！”
他敲打着，手已经红肿了，须臾；小蓝有些脱力地滑了下去，半蹲着，将手掌与冰冷的球壳相贴。
“我怕你死。”
球壳外传来小绿的声音，他本想触碰那个金属球，但手掌已经给钉住了。
“小蓝，你……你听我说。”
小绿以为小蓝还会大声反抗着，没想到这个年轻人已经安静下来了。
“这个东西……是我设置的……保护装置，而我是核心‘病毒。’”
“而我是核心‘病毒’。”
小蓝知道了，保护装置是小绿在白槿的眼下设计的，每个人必须要给自己留一条活路——而另一方面，小绿又要为这个地方的毁灭植入可他人控制的“病毒”，但又不能给白槿发现——因此他将这枚病毒植入到了自己身体里。
“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活下去，真相在你……手里。”
小蓝看着手上的那枚戒指，悲从中来。
保护装置只会保护同‘造物主’统一战线的，甚至还有可能保护其他具有操作权限的人，但……唯独不会保护“病毒”。
金属球凌空飞起，离十字架上的小绿越来越远。
他抬起那双绿宝石一样的眼睛，看着这片废墟，对那个即将以高速脱离爆炸区的人说了一句：
“我爱你。”
“砰！”巨石变成了易燃物，机器内部自动短路起火，克隆人化作一滩血水，空间街36号发生了巨大的爆炸，蘑菇云直冲天际。
而三个金属球赶在其前一秒飞到了安全距离，正逐渐化作一堆数字代码，随风飘去。
而同时，全副武装的警方队伍、医疗队伍和一批科学家团队从后方赶来，只听那扩声器里的声音尖锐刺耳：
“所有人放下武器！我们接到了不明救援！”
而灰羽和永乐在金属球消失的一刹那就离开了——经验充足的杀手不可能直接给警、察送上门来。
小蓝的脑中还有爆炸带来的晕眩，但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静静地眺望着火光冲天的地方。
“您需要治疗！请快点躺下！”
他摸着戒指，仿佛还能在上面汲取一点温度。
他要永远活在我的回忆里了。
泪水和意识一起湮灭，小蓝陷入了深深的黑暗的昏迷。
消防水车停驻于此，水流不断冲刷着罪恶。
“报告！这里发现一名男子！还有生命！”
“担架准备！”
那一层覆盖了地球上方长达二十天的高速粒子膜，终于在第二十一天来临之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同时消失了二十天的黑夜，终于来到了这个满目疮痍的世界。
…………
距离那次谈话，已经过了大半个月了。
灰羽和永乐受伤不轻，抢到了不少医用物资的他们在家修整一番过后，应该也恢复的差不多了。只不过警方倒是有点苦恼，让这两名杀手在自己眼皮底下逃跑了。
空间街36号的所有东西随着那一场自杀性爆炸而毁灭，只留下了一堆奇异物质粉末，供科学家研究。小蓝在伯伦希尔公司的保护和帮助下，公开了戒指内部的信息。这时，所有阴谋都暴露在人类社会之下，被剧烈的自然的阳光，炽热灼烧着。
星辰回到了特定的轨道稀稀闪烁着，腊梅开启了寒冬的第一抹芳香，喜马拉雅山上的雪水奔流不息，龟裂的大地上冒出了颤颤巍巍的一株冬季小草。
人类走出生态圈，重新回到了自然的怀抱；永昼现象消失后的七十二天，在科学家的不懈努力下，南极大陆上出现了第一块成型的寒冰。
它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着。
病房里有股淡淡的空气清新剂的味道，桌子上的小花瓶里插了一朵白花。
小蓝坐在病床边上，看着面前满身纱布的爱人，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你就不怕我当你真没了，改嫁或者投江自尽吗？”
小绿充满笑意地眼神投向他，被他不自在地避开。小蓝接着嘟嘟嚷嚷：“这么多事情瞒着我……”
小绿回答：“但那句‘我爱你’是真的。”
小蓝楞了一下，脸一下子红了，他摆手咳嗽几声：“干嘛呀总是胡言乱语……”
小绿觉得他跟以前一样可爱，尽管他身上的很多气质都发生了变化。
“你最后是怎么逃出来的？”小蓝僵硬地转了个话题。
“其实……我是做好必死的决心了，并没有想过活着出来，”小绿轻声说道，他苍白的嘴唇没了血色，面庞消瘦下去，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温柔而深情，“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记忆混乱了，最后是小亚麻救了我。”
“小亚麻？她不是死了吗？她的克隆人也在我眼前爆炸了啊？”
“不，白槿制造克隆人不会只留一个，小亚麻也不例外，她那么重要。”
——她那么重要。
一句平淡的话语却牵起了整个事件的内在目的和触发矛盾点，是一个人深深的忏悔、赎罪，也是一个人的人性逐渐走向变态疯狂的契机。
“她移植了我体内的病毒，”他侧过身给小蓝看他颈部的一块纱布，“里面是一个芯片，她应该是使我昏迷后挖掉了。”
“不可能，”小蓝摇头，“克隆人没有思想感情，不会做多余的事情。”
他又觉得自己有些语重了，打算圆个场，没想到小绿对他一笑：
“我也觉得不可能。意识是控制克隆人的唯一武器——但是你有没有想过，白槿会不会制造一个‘本体小亚麻’呢？她会不会保留小亚麻原有的一些特征呢？这些我们估计要到地下才能问她了。”
“呸！谁都不到地下！”小蓝圈住他的脖子，在他肩窝里蹭了蹭。
“好吧，不到，永远不会到。都听你的。”
冬天到了，小雪开始落下，病房窗外车俩飞驰而过，斑斓的光撞进百叶窗里，碎了一地。
“……为什么最后还是让我知道并参与这件事，还让我亲眼看着你在我面前受伤？”小蓝含含糊糊地说。
“对不起，让你受到危险了，”小绿回抱住他，“因为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我知道你就算拿到了超乎人类水平的科技资本，也不会让它高居于道德正义之上；你尊重机器人的独立人格，却也支持人类的自由意志。”
“因为你是我的伴侣。”
他的话音消失在雪天的落吻里，温柔而绵长。
人类发明了科学，而科学也塑造了人类。
人性掌控着科学，而科学也植根于人性。
全文完
